在一位做学问的长者那儿很偶然地看到这本《张宁:自己写自己》(作家出版社1998年8月版)时,我望着他满架的学术图书,问:这是您买的?他点点头,说:那个时代给我们留下的伤痛很深,而我们当时只是一只“羔羊”,既无知、又无奈。现在看看这些书,才明白许多原先不明白的事,在感到恍若隔世的同时,有了一层新的痛楚,这种痛楚促使我们常常去思考,而不是遗忘或逃避。
我明白了,老先生所要的,是“历史的真实”,是“让痛苦永远新鲜”,进而真正地反思历史——虽曾只是“羔羊”,也有责任将历史的真实留给后人。
那段历史的确是扑朔迷离的。这一方面是由于它本身有许多的难解之谜;另一方面,不少当事人似乎正努力地忘记它,生怕揭开疤痕后伤口要流血;还有,我想就是充斥街市的似是而非的“揭秘”、“内幕”、“曝光”的文字给它增添了疑团迷雾。正是在这个意义上,巴金的《随想录》才显得那么珍贵,他带血的呼吁才得到那么多有良知的人们的支持。近年来,韦君宜、季羡林等一批当年被任意宰割的“羔羊”们,都用笔记录下了他们自己的经历,对历史作出了最好的“交代”,后人将感谢他们。
张宁无疑也是那个时代的一只“羔羊”。不同于任何人的是,她身上似乎纠结了更多的不幸。她是当时那个显赫的“中国第二家庭”的“选妃”事件的直接受害者,她的大半生都因为这个事件而受到深深的伤害。书首的照片显示,她前后判若两人。那样的变化,显然不仅仅是因为年龄,而是身心长期受到摧残的结果。张宁在那段岁月中的遭遇,真令人为之扼腕。
张宁的身上还纠结许多的“谜”。自“九·一三事件”后,关于张宁“选妃”的内幕,世间不知流传着多少个“版本”,可以说是迷雾重重。在30多年后,作为当事人的张宁自己执笔来写,恐怕是解开谜团的最好办法。比如张宁被选中后不愿意进林家,这种选择在当时没人理解,几十年来也几乎没人了解。张宁自己说出了当时的“小九九”:“并不是自己当时有多高的觉悟,更不是有什么灵敏的政治嗅觉,只是觉得林家‘以貌选妃’,现在凭借美貌讨得林立果欢心,虚荣能有几年?人老珠黄被遗弃时,遭人耻笑还在其次,嫁给这种地位的人,一旦失宠,连自由和生命都保不住……准是一场悲剧。”就这么平实朴素,寥寥数语,胜过多少猜测和推理。
张宁笔下的历史不是概念化、模式化的,其笔下的人物,也不是脸谱化的。比如林彪,她写到了他受制于叶群的一面,那一面的林彪,虚弱、苍老而孤独,是个“生命烛光摇曳暗淡的老人”。
去年我曾经去毛家湾探访过林彪当年的住处和办公处,那用“夹墙”把阳光和风严严地隔在室外的处所,让人无法想象它的主人曾经是指挥千军万马能征善战的元帅。站在那个场景中的瞬间感受,让我相信,张宁笔下的历史反映了她眼中的真实——我所以还有保留,是因为张宁当时毕竟是个纯洁得在政治上近乎无知的姑娘,她不可能了解历史的全部,尤其是表象背后的隐藏的东西。
张宁的命运变化是那么令人惊奇。在这起起落落的变化中,无助的张宁皈依了佛门,她那颗伤痕累累的心已趋于宁静,她的言行已有了善恶真伪的约束,所以我愿意相信,张宁对公众说出了她眼中的历史的全部真实。而最令我称奇的,是张宁的异梦、奇遇和一些高人的谶语,这些似乎隐含天机的经历,可能是张宁的命运而不是张宁留给我们的最后一个谜了。